多年以前,她愛著一個男人。但是,後來他不想跟她在一起了。
昏沈的日與清醒的夜,她在日記本上書寫著愛人的痛苦:
「知道世界上有一個人堅持愛你,是什麼感覺?經過了許多年,走了許多路,卻依然期待著你。
你不想跟我說話,不想跟我見面。但我卻很想跟你說話,很想跟你見面。
這是不對等的。我已經盡力了。盡力愛你,也盡力讓你知道了。剩下的就決定於你了。」

她去找他,他走開了。

她寫著:
「遭到你殘酷的拒絕。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我?
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人痛苦地把愛藏在心裏。面對一個不愛自己的人,如果表露了愛意,就連見面都不成了。假裝成普通人,至少還能見面,說些不著邊際的話。一旦表達了愛,對方就會躲著妳,明白拒絕妳,簡直是連陌生人都不如啊。」

她不懂,為什麼他要對一個愛他的人如此無情?

她說:「人生這麼辛苦,這麼寂寞。如果有人愛我,我會好好珍惜。雖然我無法跟不愛的人廝守終身,但可以彼此關心,作很好的朋友!
除非對方要求我作某些做不到的事,我絕不會拒絕別人的心意。我和你之間,到底有什麼問題?我曾經要求你做任何做不到的事嗎?
偶爾跟我說說話,像朋友般地關心我一下,有那麼困難嗎?難道你擔心我會超越份際?所以希望完全地把我從世界抹去?好殘忍啊。」

最後一次發信給他,她說:
「不要防我像防賊一樣。我只是一個不幸愛上你的人。」

多年之後,有一個男人愛上了她。起初她覺得彼此不太適合,採取拒絕的態度,但他鍥而不捨地追求著。他不斷地說:「為什麼要對一個愛慕妳的人如此冷酷?給我一個小時,和妳喝杯咖啡,說說心情,我就會萬般滿足。」

她想起從前,被另一個男人拒絕時的痛苦。為什麼要對愛妳的人那麼冷酷、那麼殘忍?喝杯咖啡,又不是什麼難事。

於是她和他去喝了咖啡。

之後,他邀她吃飯,同樣說著「不需要這麼冷酷」。所以她跟他去吃了飯。然後,跟他去看電影,假日時跟他去郊外玩,跟他去見朋友。別人都認為她已經成為他的女朋友了。

他也把她當女朋友一般地對待。他是個好男人,每天主動報告行蹤,經常費心安排浪漫的約會。如果什麼都不想,腦筋空白地跟他出去,的確是蠻開心的。

但她還是很清楚,自己並不愛他。

他陷入熱戀,積極地推動兩人的關係,從本來一個月一次增加到一週一次,甚至每天都期待與她見面。只要一天不見,她就會收到無數的簡訊和郵件,訴說他無助的情緒以及對她瘋狂的想望。

幾個月後,她開始覺得煩躁。忙著趕企畫案時,他為了不能見她而吵吵鬧鬧:「妳的工作永遠比我重要」;想回家陪媽媽時,他也吵吵鬧鬧:「為什麼不讓我接觸妳的家人」;想做個SPA放鬆心情,他更是吵吵鬧鬧:「為什麼妳不接電話?」

她真的生氣了:「誰規定因為你愛我,我就要愛你?」
他說:「妳變了,之前妳不是很喜歡跟我出去嗎?」
「什麼?是你一直求我出去的!我根本不想去!」

他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:「是嗎?妳確定,在山上看夜景的時候妳不開心嗎?妳確定,收到Tiffany手鍊的時候妳不開心嗎?」

「我說過不想收,是你一直說服我,說特別為我挑的,如果我不收,你會很沒面子!難道我該為了一條手鍊賣身嗎?」

他眼裡充滿失望:「不,妳不需要。別這樣說,太傷人了。我只是想愛妳。」

最後他會默默地走開,讓她去做想做的事。但她沒辦法完成企畫,沒辦法回家陪媽媽,沒辦法靜靜做完SPA,因為她的心情很亂。

過幾天,他又會若無其事地打電話來。愛情讓人類擁有渦蟲般的再生力,不管幾次被切斷尾巴,都能很快地再長回來。

然而,不消多久,同樣的爭執也會重演一次。她試圖解釋自己不曾給他任何承諾,所以也沒有應負的責任:「我從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,我們不適合。彼此只是好朋友而已,現在你給我太大的壓力了!」

他不解:「我沒有給妳壓力,我只是想見妳,想陪妳,這樣有錯嗎?愛一個人當然會這樣。如果妳能多給我一點時間,我就不需要在妳工作的時候煩妳了!如果我擁有妳,有安全感,我一定會給妳很大的自由空間!」

一次又一次的爭執讓她筋疲力盡,她覺得溝通完全無效,更覺得自己真是太無辜了。都是因為心軟,不忍心看一個真情的男人為自己痛苦,結果現在竟然變成是她的錯。

「唯一的方法是不再跟他見面。」她想來想去,這樣下去只會繼續不斷的惡性循環,而且拖得越久,愈像是她的錯。可不是嗎?剛開始向朋友訴苦時,別人還會同情她「被蒼蠅黏到」,但最近提起心煩時,朋友不以為然地說「妳若是真的不想,怎麼會交往那麼久!妳也要負點責任!」

她告訴他,希望結束彼此之間所有的互動。他變得很激動:「妳要分手?妳怎麼能這樣玩弄我?」無論她如何解釋,兩人對於彼此關係的解讀完全無法形成共識。談了好多次,還是沒有結果。

最後她只好放棄溝通,直接避不見面,也不接電話。他不斷地寫信來,她不想看,全部直接刪掉。反正裡面寫的東西都在預料之中,不外乎憤怒與示愛的交替展現。她換了電話,囑咐朋友們不要把新號碼給他,出門時總是小心翼翼地張望,遠遠看到他就快步閃離。

有一天她回到家,發現門上貼著一張折疊的紙條。她以為是管理員發的通知,取下一看,是他的筆跡:

「不要防我像防賊一樣。我只是一個不幸愛上妳的人。」

她覺得非常疲倦無力,不禁蹲了下來。一定是蹲在那裡太久了,鄰居隔著紗門問:「小姐,妳還好嗎?」

她低著頭,自言自語地說:「沒事。我只是驚訝,怎麼收到自己以前寫給別人的信了。」

(KKBOX女性音樂館  鄧惠文專欄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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